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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浅池挽去留


“拜见太子殿下,金湘公主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听到屋外传来的见礼声,陈贵玉知道,今日的重头戏登场。她极慢地拉开锦被,一边说话一边咳嗽着下塌行礼:“南江见过太子殿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金湘见状松开扯着周秉宗的手,连忙上前扶起她,无奈地叹道:“你啊你,今日何必这般见外。”说完,又悄悄凑进她耳边小声嬉笑:“我把十二兄拽过来,你可要好好把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贵玉转首向金湘露出个笑容,只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笑为皮笑肉不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无需多礼。既然病了,就好好歇息,本宫就不打扰了。”被硬拽过来的周秉宗拍了拍被弄皱的衣袖,随口敷衍几句就要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咳咳咳——”陈贵玉闻言,拿出手帕捂住嘴猛烈地咳嗽起来,嘴上咳得撕心裂肺,心中却道,牵萝这丫头在帕上染的荤物也太刺鼻,呛得她差点背过气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金湘抚着她的后背,直到她咳得缓过气,才扭头看向周秉宗颇有些急道:“阿娘……,敬训都咳成这样,十二兄还不来好好安慰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料想地没错,她病了,薛皇后一定会让周秉宗来探望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拍了拍金湘的手背,背过脸去嘴上却故作嘲讽:“是我自己病了与旁人有什么干系,旁人巴不得我病入膏肓好在别的郎君面前找回颜面,可又有谁顾及过我的脸面。”说罢,用沾过荤物的那方手帕擦了擦眼角,转过头语带一丝哽咽:“太子殿下不是说不打扰我歇息,怎么还站在这?”

        周秉宗看着眼泪止不住流淌的陈贵玉,微微叹了口气,摆手问道:“那你可知错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错了?陈贵玉拿着帕子的手一顿,好个周秉宗居然蹬鼻子上脸,什么叫知错,她何错之有?倒是她要让他看看他自己才是大错特错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恕南江愚钝,殿下可否告知南江何错之有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事到如今你还不知哪错了,罢了,那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。”说罢,周秉宗一甩衣袖就要踏门而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等等——”陈贵玉深吸一口气,放在锦被下的手紧紧捏在一处,拭去被呛得斑驳的泪痕,挂上一抹淡笑道:“南江知道哪里错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陈贵玉上下两辈子唯一学不会的就是低头,想让她低头,周秉宗准备好付出代价了吗?

        听到她好不容易的认错,周秉宗踏出屋门的脚缓缓收回,挑着眉一言不发,倒要看看素来桀骜不驯的南江郡主是如何低下那颗高贵的头颅。

        陈贵玉不去看他得意的神色,只对着坐在塌边的金湘道:“金湘,这三个月来,和十二郎闹别扭,我每晚都难以安眠,这回我想借机将误会说开,毕竟……往后都是一家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金湘一怔,随即反应过来,陈贵玉这是委婉地请她离开,她没好气地揶揄道:“你这可是过河拆桥,有什么我不能听的。”转头想想罢了,两人和好才是她的目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金湘一走,陈贵玉立马起身让牵萝给她披上外衣,提议道:“医正说闷在屋子里反倒不好,南江听闻行宫后苑有一处湖心亭,不如去那里好好谈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承明宫后苑有一片独有的江南式园林,弯弯曲曲的假山连接着檀白相间的连廊,顺着长廊而去的是一片湖泊,湖泊中央有一座四四方方的湖心亭,名唤洛水亭。

        此刻,洛水亭中坐着的正是陈贵玉和周秉宗二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你说说哪错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错在及笄那日,就不该只承诺三鞭,应该将那不知死活的楚三郎活活抽死。让那钟小娘子嫁进东宫做良娣,再让阎沅音也当良娣,至于你那亲亲莲表妹,就降为孺子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薛家表妹名唤薛风莲,也带一个“莲”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——”周秉宗只觉自己是糊涂了,方才见她落泪一时心软,还以为她会低头认错,没想到到了洛水亭反而梗着脖子在这大放厥词。

        周秉宗的手掌高高举起,迟迟未曾放下。

        陈贵玉冷冷一笑,推开在脸颊上方停留的手,转身从牵萝端着的盘子中拾起几颗菩萨丸扔向湖面,霎时一堆五彩的湖鱼齐齐露出湖面争夺着,激得湖面荡漾开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周秉宗的手慢慢放下,似忘了方才差点和她大打出手,沉默良久终是疑问出口:“你这是何物?”

        见鱼上钩,陈贵玉莞尔一笑,回答道:“金湘没告诉你吗?此物名唤鱼菩萨,是最好的鱼饵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谁能想到一朝太子最爱的竟是垂钓。薛皇后觉得此乃玩物丧志,是以严禁周围之人给他提供鱼具。是以,周秉宗只能在薛皇后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垂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要不要来试一试?”边问她边给牵萝施了个眼色,牵萝会意地将手中托盘献上。而她则跨过倚栏,蹲下身轻轻地掠过被鱼儿激起的水花。

        从旁人望去,倒也是一幅秋日美人在湖边赏鱼的恬美画卷。

        周秉宗犹豫片刻,也拾起一枚菩萨丸,学着陈贵玉的样子的跨过倚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殿下,危险。”周秉宗刚一只脚迈过倚栏,站侍一旁的两名内侍纷纷上前一步,口中不住地劝阻。

        陈贵玉斜眼瞥向周秉宗,眼底带着明晃晃的挑衅。

        周秉宗今年满打满算不过十七,完完全全的少年郎,哪里禁得住这一激,想也不想地将另一只脚也迈出,两只脚同她一样都站在栏杆外细细的一条石檐上,脚边就是平静而汹涌的湖面,湖鱼争夺间甚至鞋面上也沾上几滴秋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菩萨丸不太够,去一个人去晖诗宫取些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与湖心洛水亭相连的是一条长廊,长廊长约二十丈,长廊尽头的入口守着两名太子郎卫,洛水亭门口亦守着两名郎卫,再加上两名贴身伺候的内侍,统共六人;而陈贵玉只带了牵萝一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其中一名内侍得了周秉宗的点头,躬身后退走出了洛水亭。

        想了想,周秉宗又吩咐守在秋水亭前的郎卫道:“将长德宫里的鱼具也都拿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见状,陈贵玉指向洛水亭前的另一个郎卫,同样吩咐道:“后苑西南侧有众多楼阁,其中一座叫惠欢阁,你且拿着令牌去将里面的薛小娘子请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本宫的人你倒是使唤地顺手,”周秉宗先是冷冷一哼,随即质问:“你让薛表妹过来干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?”陈贵玉扭头看向周秉宗,嘲讽道:“怕我吃了她?你我两人多无趣,自然是叫上薛小娘子,我们三人好好赏下洛水亭的湖光秋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秉宗听着她加重的“三人”二字,不由得万分头疼,挥挥手让两名郎卫去办事,自己则跨回倚栏,此时似乎对垂钓也丧失了兴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薛风莲怀孕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哐当——”牵萝一时失手将手中的托盘滑落在地,碎成一地残片,她急忙蹲下身收拾,内侍也赶忙埋下头同她一道,两人低低垂首半分不敢抬头,飞快将残片收拾好退出洛水亭等候。

        陈贵玉突如其来的话音激得周秉宗的脚悬立在半空中,久久未曾落下,过了好半日他才收住脚,上前一步与她平视,恼怒不已:“知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?这种话也能胡乱出口,你是不是真觉得你这个太子妃之位会稳住泰山,未来皇后的宝座就一定是你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此时面对面地站在栏外细长的石檐上,中间只隔一拳距离仿佛紧贴在一处,四目相对间陈贵玉平静而淡然,而周秉宗两颊通红,双手紧握成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太激动了。”陈贵玉只淡淡一语,随手将手中最后一颗菩萨丸扔进早已平静的湖面,顿时,波涛滚滚骤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准确地说,是怀过又没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怪不得周秉宗最后会和冯道莲搞在一起,如今想想冯道莲和薛风莲确有几分相似,一样的娇娇弱弱。上一世,失去薛皇后庇护的薛家早已消亡在茫茫战火,周秉宗曾派人找过薛氏族人却一无所获,死人反而能长长久久地留在活人心中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当人活着的时候,却不一定。

        如今想来崔明惑洗尘宴之日,薛风莲不肯出席不愿见她为假,怀着身孕怕被她发现为真。冯道莲啊冯道莲,看来她陈贵玉还要向其道声谢,不然这些阴私过了几辈子她也不会知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皇后殿下也真是,薛家妹妹怀上殿下的第一个孩子,万一是个男胎可是未来的皇长子,怎么忍心给落了。我作为他未来的家家,实在是……万分痛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嘴上说着痛心,而她的脸上却是十分阴阳怪气,直叫周秉宗恨得牙痒痒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告诉你,你若是在大家面前多舌,本宫这个太子有任何闪失,你这个太子妃也别想好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贵玉听罢冷冷一哼,祸到临头还敢威胁她,满不在乎道:“我有什么怕的,横竖又不是我搞大了薛风莲的肚子。要想我别说话可以,那你当着她的面向我就那日祁国公府之事道歉,并且,她进东宫只能为孺子,良娣之位我已经许诺给阎沅音了,还有一个良娣之位,我亦有他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别欺人太甚,你要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东宫之主。”周秉宗只觉得他要被气得发晕,伸出手掌高举在半空中,手背与额上青筋暴起,他是用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不一巴掌扇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看着陈贵玉那张嚣张的脸庞,他不禁又想起和薛风莲的那一夜。他刚和陈贵玉小吵一架,当晚温柔小意的薛风莲来找他,虽然莲妹妹的相貌比她逊色不少,但他却觉得温柔才是一个女郎最大的本钱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周秉宗说话间,陈贵玉忽然惊觉眼后闪过几道人影,她随即大声尖叫:“你打啊,有本事就打啊。我告诉你,我是命定的太子妃,至于太子是谁,我根本不在意……”高亢的音色直将秋风都吓得原地打了个转。

        周秉宗高高举起的手在她说“太子是谁”之时,猛然落下。

        陈贵玉嘴上若泼妇般大喊大叫着,眼神却牢牢地盯着他扬起的手掌,万一真被他一巴掌打聋左耳,那可就得不偿失。在他激起掌风的那一瞬,她赶紧偏过头去,狠狠的巴掌只落在她的肩膀处,但她也理所当然被拍进了洛水湖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她坠落入湖泊之时,她下意识又有意识地将近在咫尺的周秉宗一起带入秋日的湖水里。

        站在洛水亭外的牵萝和内侍听见激烈的响动赶忙抬头,一抬首才发现大事不妙,太子和郡主都不见了。两人惊恐地对视一眼,等他们顺着哗啦的水声探头望下去,却只见平静却又带着漩涡的湖面,丝毫没有两人的身影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此时,长廊外的郎卫和薛风莲已然踏上了长廊,远远望去,洛水亭中只有两道挥舞着手臂的奴婢身影却不见太子与郡主的踪迹。几人的脚步不由得更快了,冷汗瞬间布满全身,方才太子推倒郡主的那一幕适时又重新出现在众人脑海中,端的是骇人惊心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此时,在众人没有看见的洛水湖中,刚刚平静诡谲的湖面上突然露出一片黑黑的发顶,霎时又沉没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救命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终于,在郎卫和薛风莲跑到洛水亭中之际,湖中传来一道轻微而断续的呼喊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郡主,是郡主的声音。”牵萝惊喜地大喊起来,忙不迭寻着声音发出的湖面跑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随着牵萝身形,众人在湖面上看见了一只来回摇晃着的手。

        被众人拉起的陈贵玉喘着粗气,躺倒在牵萝怀中紧闭双眼,在昏过去的前一刻,急切地说了一句:“快,太子还在水下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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