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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一朝辞北阙


地鸿九年五月既望。

        焚香沐浴,祭祀天地,三柄香后,九十九条龙舟画舫浩浩汤汤沿着大河自西向东,顺流而下。前后卫船开道,两侧小船护行,桓盘在正中央的则是一条三层大龙舟,琉璃瓦顶四周垂落着各式彩灯,顶层镂空画舫迎着河风摇摇巍巍,步步生姿。

        大龙舟之后跟着数艘二层画舫,金饰雕栏若云冠耸动,前后辉映更添几分山河气派。

        而陈贵玉此时正坐在大龙舟后的第二艘画舫中,船帘四开,她将手臂斜靠在舫栏上,头放在臂肘上,迎着扑面而来的河风望着前方被画舫挡住一半的大龙舟,若然有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一个人坐着,也不来唤我,可还在生气?”半醒半梦间,一道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,抬首一看,是金湘公主。

        陈贵玉动也不动地趴在原地,只一张嘴一张一合:“我有什么可气的,闲得无事下来吹吹风,喂喂鱼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金湘在她前面的横凳上坐了下来,凑近脸看着她的侧颜,了然道:“还说不气,你看你现在的样子。不过,这次阳山没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贵玉闻言一愣,直起身正脸看向金湘,眉头不自觉地皱起,上一世崔明惑明明跟着乾帝南巡。三月后长都会被西边流民军攻陷,她既不来安都也不在东都,留在长都怕是……危险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方才未曾注意,那新昌长公主来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新昌姑姑自然在船上,只是阳山前些日子染了风寒,在府里休养着。不过……”金湘并未将话说完,只用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的隐语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看金湘的神色,陈贵玉立马明白染上风寒是假,留在长都等冉郎溪为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金湘,你真不觉得那人有问题?反正我是越想越后悔,若不是怕她喘逆之症又发作,我铁定好好查探一番。”陈贵玉越想越头疼,崔明惑如此感情用事,以后准会跌上一跤,良言难劝想死的鬼,只盼可千万别误了她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又如何,如今说什么都晚了。”金湘并不在意地摆摆手,示意身旁的宫女呈上一碟青白玉瓷盘。

        宫女双膝跪在地上,双手将瓷盘高高举起,金湘熟稔地捻起盘中红黄相间的团状小粒,轻轻扔向舫舷边泛着船浪的河面。霎时,平静的河面波澜丛生激起千层浪,四面八方涌来的鱼儿将舷边围得水榭不通,酿成不见水只见鱼的奇观。

        陈贵玉稀奇地将手指伸向舷边半空中,离河面尚有三分远,未能夺食的河鱼被猛烈的鱼群一扫,净空而跃触她的指尖,叫她吃了一惊瞬时收回了手。

        见此景,她也依样拾起一枚饵丸,仔细捏捏瞧瞧:“这鱼饵有何稀奇之处,一里内的河鱼怕是都游来。”说罢,将手中的鱼饵扔到舫外,又引起一轮激烈的争夺。

        金湘只是一笑,挥挥手示意宫女起身将玉盘中的鱼饵尽数扔向河中。宫女喂完河鱼,拖着空盘退回金湘身后,笑意盈盈道:“这些鱼菩萨上辈子积善积德,今生大幸能得公主的恩赏。郡主有所不知,这鱼饵名为菩萨丸,是由鲜鲈鱼的腹肉,须长八尺其鼻如踞的丹虾虾尾和胶东白鹅脚掌鼓起的筋肉,浇上几滴彼岸花蜜汁,再将上好的黄黍米磨成粉裹在外层,这一盘林林总总也得费上百只牲畜,不然怎说这些河鱼是鱼菩萨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贵玉抬首瞥了一眼一口气说个不停的宫女,有些诧异地问道金湘:“你这宫婢瞧着面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刚招来身边伺候不久,这张嘴能说会道,解解闷挺不错的。”说罢金湘突然靠近她,用手绢捂住半边嘴,低低笑道:“你看她这张嘴像不像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陈贵玉“扑哧”笑出声,由衷地点点头,是挺像的,以往没看出金湘也是一个狭促之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牵萝,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随着她的话音和示意,牵萝心领神会地拿出一个素白绸布荷囊,从中拾出一颗乳白珠子递给“巧嘴”宫婢。宫婢忙不迭跪下,没有谢恩只拿着珠子犹犹豫豫地看向金湘公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郡主赏你还不收下,愣着作甚。此珍珠个头虽小,却是难得的东域海珠,抵得上你半年宫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宫女赶忙弯下腰叩首:“谢郡主恩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必多礼,倒是我还要多谢你说的……菩萨丸。”陈贵玉略带深意地一笑,随即转移到刚刚未完的话题:“金湘你说,若是阳山接风洗尘那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金湘认命般地叹了口气,垂着眼道:“好不容易转移话头,你又说回阳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,”陈贵玉摇摇头,按住金湘手臂凝眉郑重道:“我是说前月陛下若是许我进宫,那日我会留在承欢宫陪着贵妃,我不在你们三人可还会上桃山赏花?”

        金湘从她的手下挣脱出来,仔细扫了她好几眼,疑惑不已:“你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?不过,说起这事我倒是想起来,你知道的,阿娘恨不得我日日带着我那‘好表妹’,若你不去那她铁定跟着。她一人,阳山一人,两人都不会骑马,要么我和阿阎两人上山,要么就只能留在山脚赏赏快凋谢的落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贵玉一怔,倒是忘记“好表妹”这号人物。金湘的表妹是薛皇后的侄女薛风莲,早早内定成太子良娣,薛风莲一直觉得若没有自己,她铁定能成为太子妃。有她没我有我没她,心怀不满因此但凡有陈贵玉在的地方,薛风莲是能避则避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么说,若她们三人和薛风莲不曾上山,就不会遇见山匪;若分开上山,但上一世金湘丝毫未提及山匪,隔日也未派人剿匪,是以她们并未遇见山匪;而山匪前面是……那个农妇!

        陈贵玉眼皮一跳,当时她就觉得农妇有些奇怪,明里暗里地想靠近崔明惑,难不成若她不在,农妇的目的已然达成?接着甩甩头,暗道有可能是她多虑了,按薛风莲那劲肯定是不愿意分开上山的。不对,她突然想起当时阎沅音也在,两人因良娣之位更是不对付,那么……一定会分开上山。

        农妇,山匪,傧相,三派人若是串联成线,不可能单单冲着崔明惑的婚事去的,一定是冲着她背后的东都崔而去。书到用时方恨少,只恨上辈子只顾闺阁之情,未能多了解一些天下大势。东都她所知道最重要的东西莫过于洛仓,里面储存的粮草是天下七仓之首,更是安都安仓的两倍。

        上一世,她依稀听冯舅舅提及过东都被左卫大将军占领之后,洛仓里没有太多粮草,气得左卫大将军将崔家抄了大半却也无济于事。舅舅还因此和周秉宗三番四次去安仓查看,处理了一大批人,安都承明宫里风声鹤唳了好些日子。

        耳听为虚,看来洛仓少粮不一定是崔家贪墨。

        祁军灭了左卫大将军麾下的数十万禁军,以东都为据点,往东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,过了彭城再转南越过大江天堑就是江南腹地。唇亡齿寒,江南危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敬训,想什么这么入神,我都唤了好几声,阿阎说的时候我还不觉得,可你最近真的太奇怪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贵玉听到金湘的声音这才回神,眼前不断挥动的双手带来丝丝凉风将她内心的燥动压下,她勉力应了声:“哪里,只是听你提起薛小娘子,有些心烦罢了,等宴乐时撞见她,你又得左右为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金湘没好气道:“你这说得什么话,我哪回没顾着你,毕竟你才是我正经嫂子。”又朝着陈贵玉身后努了努嘴,嬉笑不已:“后面跟着的第二条画舫住的正是薛表妹,你猜和她同艘画舫的还有谁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阎沅音?”陈贵玉下意识脱口而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正是。”金湘用手绢捂着嘴轻笑起来,眼中的揶揄之意溢满整个画舫。

        嬉笑半晌的金湘见陈贵玉仍是半面冷容的模样,脸上的笑意也不禁减退,添上几丝苦笑叹道:“你和……十二兄就一直这么互不理睬下去?我虽是他的亲妹妹,可也是站在理这一边的。他向着外人不向着你是他的不是,可,在外太过咄咄逼人,拂了众人脸面谁都不好看。何况十二兄又是太子,总有一人要先低头不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听金湘再次提及周秉宗,陈贵玉本就因烦心而难看的脸色愈加低沉,她知道周秉宗是周秉宗,周嬅妗是周嬅妗,两人不可混为一谈。只是,心绪来得急,高低起伏甚是不平。

        说曹操,曹操到。陈贵玉别过脸不经意向前一看,低沉到难看的脸色更是刹时阴沉到能滴出水来。前面一条画舫舫旁坐着的垂钓之人不是别人,正是周秉宗。她猛然站起,黑着脸就要上楼,见着那张脸她是装都装不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金湘顺着陈贵玉的眼神往后一看,一眼就瞧见了周秉宗,她连忙挥起手绢,大喊一声:“十二兄!”

        正在垂钓的周秉宗似乎听见了金湘的呼喊,转首对着她挥手致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十二兄让我们过去呢,定是和新昌姑姑待得无趣,盼着我们……”金湘笑意盈盈地转回头叫着陈贵玉,甫一回首满面笑意却僵在脸上,只见她带着牵萝已然踏上木楼。

        听到金湘后面的话语,陈贵玉上楼的步伐顿时停了下来,回头脱口问道:“你刚刚说……”话并未说完,她瞧见愣在原处面色不佳的金湘皱起的眉头,赶忙止住话音,展颜而笑:“金湘,等我上楼更衣,待会我们一起……好好逛逛太子殿下的画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到“好好”二字,她不由加重语气,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。说罢,她转身上楼,只是怎么也压不住笑意的嘴角泄露了她此刻内心的兴奋,既然是上苍赐下的福气,自然要好好接住。

        面上览船滚滚前行,暗下河浪涛涛涌动,金辉余光洒落河面散成繁星点点,徒留下金湘一人的身影被无限拉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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